眉山有条纱縠行，是古城九街十八巷之一。纱，即棉、麻、丝、毛等纺成的细缕，也指经纬稀疏而轻薄的织物，比如“乌纱帽”的纱。縠，绉纱一类的丝织品。《汉书·江充传》:“充衣纱縠禅衣。”颜师古注:“纱縠，纺丝而织之也。轻者为纱，绉者为縠。”街巷以纱縠命名，可知纱縠行是买卖蚕茧、丝绸、布匹的所在。有着“南州胜迹古祠堂”之称的三苏祠，就坐落于此。

三苏祠原为苏家老宅，苏轼兄弟皆出生于此。宋傅藻《东坡纪年录》载:“(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卯时公生于眉山县纱縠行私第。”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二月二十日，苏辙也出生在这里。近年来，有人根据苏轼《记先夫人不发宿藏》“先夫人僦居于眉之纱縠行”一句提出质疑，认为“僦，租赁也”，由此推断苏宅并不在此，苏轼兄弟也不出生于此。抓住一字，不及其余，这话说得着急了些。其实我们把文章读完就明白了：“……夫之侄之问闻之欲发之，会吾迁居，之问遂僦此宅，掘丈余，不见瓮所在。”你看，程夫人在纱縠行租了房子做丝绸生意，“二婢” 发现了“宿藏”，程夫人不让发掘。后来苏家迁居，娘家侄儿程之问租下这房，挖了丈余，什么都没挖到。可见程夫人租的房子类似于“公租房”， 你租得，我也租得， 与苏家老宅并无交集。 倒是苏轼在《异鹊》诗中写得明白: “昔我先君子，仁孝行于家。家有五亩园，么凤集桐花。”这才是苏家在纱縠行正式的宅院。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 ，苏轼兄弟丁忧期满，将田产、房舍交给堂兄苏子明和邻居杨济甫照看，带着家人离眉赴京。从那以后，苏轼兄弟再没回过纱縠行老宅。

宋朝时候，纱縠行街道不长，却热闹。成都府的锦缎，嘉定(今四川乐山)的大绸，本地的小匹土布丝麻，林林总总都在这里交易。每逢二月蚕市开市，更是热闹非凡。苏轼兄弟常常“废书走市观”，苏辙有《蚕市》诗:

枯桑舒芽叶渐青，新蚕可浴日晴明。

前年器用随手败，今冬衣着及春营。

倾囷计口卖余粟，买箔还家待种生。

不唯箱篚供妇女，亦有锄镈资男耕。

空巷无人斗容冶，六亲相见争邀迎。

酒肴劝属坊市满，鼓笛繁乱倡优狞。

蚕丛在时已如此，古人虽没谁敢更?

异方不见古风俗，但向陌上闻吹笙。

苏轼和以《和子由蚕市》诗:

蜀人衣食常苦艰，蜀人游乐不知还。

千人耕种万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闲。

闲时尚以蚕为市，恐忘辛苦逐欣欢。

去年霜降斫秋获，今年箔积如连山。

破瓢为轮土为釜，争买不啻金与纨。

忆昔与子皆童丱，年年废书走市观。

市人争夸斗巧智，野人喑哑遭欺谩。

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

苏辙的诗偏重于记录风俗，苏轼则在诗中描写了蚕农的艰辛，对遭受“市人”(奸商)欺辱算计的“野人”(蚕农)给予了深深的同情。早年的纱縠行不与西门贯通，只与大南街、府街相接，街口靠里有石础木牌坊。三苏祠既无大门又无围墙。后来修了大门，用斑竹、水竹扎成篱笆当围墙。竹篱不耐久，两三年就要更换，索性栽上铁蒺藜。铁蒺藜长得密实，又有刺，一般人都望而却步。偏有那天性顽皮的娃儿，要到三苏祠去耍，又拿不出两分钱去买一张门票， 就选铁蒺藜之间的空隙钻进去，一钻两钻就钻出了一个个“狗洞”。直到1981年修建南大门，三苏祠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围墙。围墙不高，但刷上铁红色的涂料，便有了“红墙环抱”的雅韵。

如今的纱縠行，不再是丝绸交易、蚕种蚕具买卖的蚕市，一跃而变身为店铺林立的“东坡宋城”。按照“百步一故事，一街传奇”的要求，政府对纱縠行进行了文化创意设计和提升改造。纱縠行变为步行街，其南其西出入口新修了“古纱縠行”牌坊，增设了四座小广场，最引人注目的是延请叶毓山先生设计制作的一组六幅浮雕。这组浮雕自北向南镶嵌于三苏祠围墙之上，题材分别是《西园雅集》《雕版印刷》《巢谷千里访东坡》《苏洵教子》 《东坡放牛》《程夫人贸纱》 。浮雕刻画细腻，人物传神，以其传奇性、唯一性和独创性，成为纱縠行最耀眼的新景观。

叶毓山(1935—2017) ，又名叶玉山，四川德阳人。四川美术学院前院长、教授，中国雕塑泰斗级的人物，荣获“中国雕塑终身成就奖”，其作品遍布大江南北，如《大地》《春夏秋冬》《歌乐山烈士群雕》《遵义红军烈士纪念碑》等。毛主席纪念堂的汉白玉雕塑，就出自其手。

为了更好地完成这组雕塑，中共眉山市委宣传部原部长周孝平带领刘川眉和我两次前往叶毓山先生在双流的工作室。在此之前，叶先生已经完成了苏辙公园的苏辙雕塑，丹棱大雅堂的杜甫、黄庭坚和杨素雕塑。叶先生告诉我们，他非常崇拜苏东坡，曾创作过汉白玉雕塑《大江东去——苏东坡》和青铜雕《苏东坡》， 可惜却没有在东坡老家留下一尊东坡雕像，心有愧疚。他告诉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在东坡岛上塑一尊全国最大的东坡像，设计免费。言犹在耳，斯人已逝，令人不禁惋惜、悲恸。行走纱縠行，凝视叶毓山先生留给三苏祠的艺术作品，我不禁想起宋代词人宋祁的《玉楼春·春景》;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是的，如今的三苏古祠，红墙绿树，春意盎然，笑看“枝头春意闹”。东坡故里正敞开怀抱，面向世界“迎客棹”。

文：王晋川